后峪煤矿：山西和顺县关闭煤矿偷梁换柱

同一文件的三个不同版本

 同样的日期,同样的文号,一份关闭小煤矿的文件却有三个不同的版本。呈现在村民眼前的那份关闭矿井名单中没有和顺县李阳镇后峪村煤矿,而呈报上级、存档、执行的那份关闭矿井名单中却有。村煤矿的命运,2000人的生计,投资商的巨额投入,在扑朔迷离中由光明骤然滑向黑暗。

 是和顺县里个别干部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还是村况复杂另有隐情?村民几经奔走没有答案……

 1、后峪煤矿之史

 2003年10月11日,和顺县李阳镇后峪村欢声雷动,几乎所有镇干部都参加了后峪村一次欢乐的宴请——在镇领导的主持下,后峪村举行了村煤矿招商引资大会,与一家企业签订了10年的股份制经营协议,这样不但可以解决村里几百名青壮劳力的就业问题,每年还有138万元的进账。138万元也许不起眼,在后峪村民眼中却已是天价了。

 后峪村有村民545户,土地3167亩,只出产玉米、谷子、山药蛋,但该村也有一大优势:拥有矿界1平方公里、工业储量700万吨且易采、质优、瓦斯含量低的煤矿。加上距207国道仅1.5公里,运输便利,算得上全县条件最好的煤矿。该村的煤矿开采史也可谓历史悠久,靠着煤,在上世纪80年代,人均年收入已达1800元,是全县有名的富裕村。

 然而由于前任村干部的个人行为,后峪村煤矿陷入了困境。2001年,后峪煤矿被“开采15年付给村里140万”作价“卖”给了一个外乡人。前任村干部离职后,为解除这个不合理合同,2003年6月,村党支部扩大会议决定,由村民集资赔偿外乡人90多万元收回了煤矿。2003年,煤炭市场复苏,8月20日,村里正式成立了新村委班子,决心领着大伙儿“走出泥沼”。于是出现了上文招商引资的一幕。中标者是从7家竞标者中胜出的一家民企。

 2、骤然被关之灾

 但让村民和投资商万万想不到的是,2003年10月13日,他们去县煤管局办手续,在缴纳了1万多元的设计费后,却听到一个不祥的说法:“有人在省里看到你们那个矿的批件用白纸包起来了,好像让关呀。”

 其时,正值省里出台了“关井压产”政策,全省各地都下了关井硬指标,晋中市给和顺县下了7个指标,要求于2003年12月前实施关闭上报省煤炭专项整顿领导组批准吊销所有证照。虽然“在发包大会上镇长明明交给咱一座四证齐全的合法改造矿”,敏感的投资商还是感觉不妥,立即向村委会讨要中标当下已先付的180万元预付红利。村里也急了:“钱已偿还了村民的集资款,只余40万了!煤矿真的要关,就是断了我们的衣食饭碗,我们比你们还急呢!”

 村领导和投资商立刻去问镇长和书记,皆得到“没听说后峪煤矿要关”的答复。又去问县煤管局和县长、书记,同样得到了“关闭的7个矿里没有后峪”的肯定。后峪村党支书马占斌告诉记者:“我们找到县委书记郝耀平,他是参加了确定关井名单会议的,郝书记说没有关后峪矿呀。参加会议的办公室主任也说没有后峪,大伙儿这才安了心,继续大力投入基建。”

 可是,此后仅一个多月,镇上又给后峪村传达了县里的关井通知。前脚政府主持招商引资,后脚政府关闭煤矿。人们全傻了。

 3、一个文件三版本之谜

 村委会干部托人从县政府办公室查阅了县里开会议定7个关井指标的“和政发[2003]30号”文件(以下简称30号文),看到文件中确实没有后峪煤矿,但,他们在晋中市煤管局却发现,县里上报给省里的同一份30号文,内容却有出入,将原有要关闭的“义兴镇井玉沟联营煤矿一坑”和“喂马乡窑堤煤矿”换成了“李阳镇后峪煤矿”和“义兴镇刘家窑煤矿”。这是怎么回事?

 今年2月28日,中央电视台法制频道以“山西和顺县关闭煤矿‘偷梁换柱’”为题对此事进行了报道。节目播出后第三天上午,在和顺县政府办公室,一位巩姓副主任告诉本报记者“(他们节目中说我们不能提供领导签没签字、谁签的字)有领导签字的文件我们昨天找到了。给放到一个请示件的盒里去了。”他拿来一个30号文的批示复印件,从中可清楚看到“保红同意关于上报会里煤矿等7座关停矿井名单的报告”(崔保红时任该县县长)。但,由于巩并未拿出前一页也就是报告正文,记者还是无法判断这被批准的7座中究竟有无后峪煤矿。

 记者手头还有一份30号文的第三个版本。这是今年1月14日从县档案馆复印得到的30号文,其第二页批示与巩出示给记者的那页完全一致,“同意批7个”,但首页报告正文,标题却是《和顺县人民政府关于上报关闭会里煤矿等六对矿井名单的报告》,这6对名单中也并无后峪煤矿。

 巩承认微机中存在着两个版本。他解释说:“开始我们是想只报6个,没有后峪。我们也希望能留一个算一个。可报上去不行,人家下的硬指标就是7个,所以又重新报了一份关7个的上去,就有了后峪。为了避免文山会海需要控制文号,反正就是同一个事情,和市里说一下改了内容就行了,旧文件也可能及时销毁。用不着变文号。这不稀奇。至于7和6,可能是校版失误。”那么,晋中市应该有两次文件内容变更的记录。而本报记者在晋中市安监局档案馆的查阅结果是,30号文分别在2003年9月8日和2003年10月9日存过档,两份属重件,即内容相同——7个关闭名单中包括后峪煤矿。

 县里改动后的文件是何时、由谁送到市里的?巩说“好像是传真传去的,也可能是送去的,我想应该是人送去的。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县里开会研究时,究竟是关7个还是关6个?县里究竟同意关后峪还是不关后峪?看来,只有参加过确定7个关闭矿名单会议的领导才知道。但,确认“没有后峪”的郝耀平书记已调走,签字作批示的原县长崔保红双规后被批捕,据说是担任会议记录的巩副主任“不记得,不清楚”,而时任县煤管局局长、现任分管副县长的李爱锁不在办公室。记者依巩的指点照办公桌上的县政府通讯录拨打李爱锁副县长的电话,手机不通,宅电则被告知“打错了”。

 而在采访中,记者不止一次听到坊间流传这样的说法:真正会上研究确定的就是没有后峪的7个矿。但因某领导的利益关系,要保其中被关的一个矿,于是7个变成6个;见此情景,另一领导同样也要保与自己有关的另一个矿,这样便明显凑不够市里规定的7个硬指标,不得已,没有什么后台的后峪等两个矿便“李代桃僵”了。而原先确定没有后峪的那份名单,是已上报到晋中市而后又被人连夜赶往市里,用一份同文号但内容已改变了的文件换回来的。

 4、后峪矿该不该关之争

 记者在后峪村支部书记马占斌家采访时,不大的堂屋里,不一会儿便挤满闻讯赶来的村民,争相诉说“我们矿不该被关”的理由。“省里‘关井压产’有6条标准。资源枯竭要关,我们属新建改造矿井,1100万吨的工业储量,整块好煤层尚未开采,这能说资源枯竭吗?四证不全要关,我们有采矿许可证,有生产许可证,有市里县里下的改造延伸基建批文,有矿长证,至今营业执照未被吊销,能说四证不全吗?安全隐患大要关,我们从未出现过重大安全事故,且地质构造简单瓦斯含量低,又是个正在基建的新建矿井,能说安全隐患大吗?煤质低劣经济效益差要关,我们这一带是和顺最好的优质煤,均价比其他矿高50元到80元,能说煤质低效益差吗?运输条件差要关,我们矿距207国道仅1.5公里,能说运输条件差吗?年产3万吨以下要关,我们年设计能力已达9万吨,实际建井规模可达45万吨。这6条,我们符合哪条关闭条件呢?”

 后峪矿最终被列入关闭名单的理由是什么呢?和顺县政府办公室的巩副主任告诉记者:“他们村不但搞内讧,而且已处于停产状态两年了。不关停产的矿,难道去关不停产的矿吗?对此县里早就给他们警示过,要团结,否则可能被关。就在后头这个会议室开的会。”而后峪村村委成员对此一致予以否定。他们也不承认自己处在“停产”状态,因为停产和基建是两个概念。至于“内讧”,他们更觉得是借村里班子交接事务冗杂之际找的牵强理由。

 下关闭令的30号文是2003年9月4日发的。而同年10月22日,和顺县安监第173号文件内容是“关于后峪村延伸15#煤技改工程延期技改的请示”(报晋中市);同年11月17日,晋中市煤整第39号文件内容是“关于后峪煤矿解除关闭的请示”(报省煤矿专项整顿治理领导组);同年12月6日,和顺县政府第46号文件内容是“关于关闭井玉沟煤矿留后峪煤矿的请示”(报晋中市人民政府)。这些前后有些矛盾的文件似乎在说明,后峪煤矿的关闭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是失误,有关方面也试图努力挽回这个错误或者说失误。记者也从和顺县2004年原煤产量计划表中看到,产量在1.5至3.5万吨的煤矿有19座,其中就有曾在30号文的一个版本中出现过的井玉沟煤矿(2万吨)。那么,到底什么样的矿该关闭?

 这似乎不仅是后峪村的苦恼。

 在晋中市安监局采访时,无论是调阅档案还是提问,涉及到后峪煤矿的事显然令人不胜其烦。有关领导告诉记者:“至于关不关,是上面定,我们只执行政策。至于关哪个不关哪个,是下面往上报,也不是我们定。我们只是上传下达。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替这个矿说话。你们应该体谅政府的难处。要说起来,哪个矿也不该关,都是四证齐全的嘛。或者都别让它们开,或者就干脆别下什么关闭指标。这个事根子出在县里,你们应该找县里去!”当记者再次求证“作为主管机构,如果出现错关,安监局有没有哪个部门对类似情况负责查错、纠错、处理纷争”时,该领导很明确地回答:“没有。”

 5、尾声,但并未结束

 2月28日,中央电视台法制频道播出“山西和顺县关闭煤矿‘偷梁换柱’”节目后,村委会成员们不但没有“总算开始见天日”的兴奋,相反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两年多来,我们明里暗里托关系找路子,总想怎么把这个事办了就行,但花了多少代价也没解决。原先我们是富裕村,全靠煤矿。如今人均年收入不足450块钱,多余劳力无处安置,坐吃山空,村干部天天挨老百姓的骂。我们到县里市里省里都上访过,可凡是涉及关闭煤矿的一律不接待。这不,‘关小改中上大’政策又出台,听说我们后峪矿又已经整合给了临近的县煤运公司西河煤矿。再过三两年,年产9万吨的也该被整合掉了。全村生计怎么办?投资商投进去的几千万元又怎么办?我们一点也不想与政府作对。可谁来给我们一个说法呀!”

 2月27日,央视法制频道记者已将后峪村煤矿的调查情况反映给了省纪检委。本报记者在和顺县结束采访当晚,中央电视台“聚焦三农”栏目组也抵达后峪村开始调查。